盛宴难长,诗情未老

[茱萸插遍18h/10:40](胤煜)乌夜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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汴京的春日较之南国,总还是要来得迟一些的。李煜后知后觉地想。

此时他正披着大氅捧着一杯薄酒,坐在礼贤馆枯败的梧桐树下。

赵匡胤怕他思念故国,于是乎在俘他入京的那个冬日,将故国的几株梧桐也一并迁走。

可是南国的鸟儿毕竟经受不起北国风雪的摧残,而树犹如此,和他一同在这个寂寥的春日相依为命。

此时已是三月,梧桐的树枝还挂着料峭的薄霜,病恹恹得没有生机,梧叶飘寒,只落下一地的残枝冻叶。

不知是想到了什么,李煜放下酒盏,苦笑了一声。如果他醉中的记忆没有出错,自从他醉后顶撞,赵匡胤已经至少一旬日没有踏足这里了。

其实不踏足也好,李煜想。但是震怒的君王临走时威严的警告仍在耳畔,让他怎忘得掉。


纷乱的思绪被猛地推开的朱门吱呀的叫声打断,还没来得及收拾案几上狼藉的杯盘,就看到老奴小跑着来报。随即赵匡胤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就径直走到了他面前。

他看到自己低下头委着身子跪了下去。

“违命侯拜见官家。”

“抬头。”

赵匡胤没有应他的话,天家许是从朝堂上下来,面上还带着寒霜。曾为君王的李煜自然明白为何——那些个朝臣总爱在朝堂之上争个没完,将所谓的肃清忘之脑后。

他抬起头,对上官家一双震怒的眸,或许是喝多了酒,重瞳显得有些苍白,却又让人看不清其中的深度。

“寻死不得,违命侯就是这样违抗朕的吗?”

“臣岂敢。”

“朕说了让你好生活着,不要再糟蹋自己身子。”官家说罢又瞥了一眼一旁半空的酒盏,“你就是这样奉行朕的旨意的吗?”

他听到自己平淡地开口,直视着君王的眼睛,“醉乡路稳宜频到,此外不堪行。”

许是猜到了他会这样说,赵匡胤苦笑一声,无奈道:“卿还是先起来吧。”

李煜这才起身。赵匡胤借着他起身的契机观察着那人,那人举手投足间都透着顺从,但是做出的事却并非如此 ,这样不知心疼自己地糟践身子,不知是还能撑多久,看手腕,也比上次见到时又瘦了不少,广袖披在身上都显得过分宽大。

斟酌了许久再度开口,赵匡胤的语气带上了些许疲累。

“卿还是少饮酒为好。”

李煜摇头,接着转身抓起半空的酒杯,就在赵匡胤眼前一饮而却。

“你!”

赵匡胤来不及去夺下那人手中的杯盏,那人就念叨着什么往后倒去。

李煜终于醉倒在了赵匡胤怀中。抱着那人几乎没有重量的身躯,有些心疼,又夹杂着痛楚,赵匡胤低头看向那人浅噙着泪的眼角:“一旦归为臣虏,沈腰潘鬓消磨……卿一直是这么想的吗?”

似是回应,那人在他怀里轻轻动了一下,似是呢喃喊了一句“元朗。”,随即又归为沉寂。

赵匡胤于是没有再思索,抱着他回了寝殿。


李煜醒的时候约是五更,帐内红烛未歇。三更时落了点微雨,窗台还有些湿,他缓慢起身推开窗棂,窗外一轮弯月倒挂梧桐树梢,月明星稀。

他只记得自己兀自醉了过去,余下的记忆已经不晴朗,仿佛遇到赵匡胤也是他的一场梦,只是因他醉酒而错了位。

他起身洗漱,前堂老奴听到声音来报,说是官家三更才走,走的时候还禁了他一个月的酒。

真是煞费苦心。李煜无奈苦叹。

他本愿溺死在酒里,在醉里返回故土。

然而赵匡胤却剥夺了他这最后一点希冀。

可他是亡国的罪臣,苟延残喘至今,他时常后悔没有同金陵成破的那一天一同归去。至少不用同现在像个罪人一样被折辱。

可惜赵匡胤不准。他就像是一只朝生暮死的蜉蝣,左右不了自身的命运,更决定不了自己的生死。

他承认自己的懦弱,而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也不过是金陵城破的那一天。

他甚至没有勇气同那些亡魂一同归去。


赵匡胤第二天来的时候,正看到李煜站在廊下,对着院内半枯的梧桐发愣。

李煜其实是想到了当年金陵城。

年少时从未想过登上那个位子,至少他从未想过同他的兄长争什么,可叹造化弄人。重按霓裳,笙箫吹断,快活如侬有几人的日子转瞬即逝。

这是他来汴京的第三年了。

故园的梧桐,他已经有些记不清了。

“卿在看什么?”

李煜本没想到赵匡胤的来,又看得出神,听到那人声音后身躯微微一颤。

“看这春日的梧桐。总觉得以后再也见不到如斯春日了。”

李煜依旧仰着头轻轻道。

“卿为何这样想?”赵匡胤缓步踱只他身后,目光在他单薄的春衫上停顿几秒,略带忧虑道:“春日薄凉,卿……还是要注意身子。”

“小楼昨夜又东风,故国不堪回首……月明中。”

李煜转头,有些悲戚地看向那人,“官家情笃,可煜本是带罪之人,官家以后还是少走动为好。”

赵匡胤一时间答不上来话,彼此无言许久。

黄昏时的冷雨敲打在梧桐叶上,滴醒了院内人的愁思。终是赵匡胤做了退让:

“朕先行一步,卿……莫要忘了朕说的话。”

……


后来好几天赵匡胤也没有再来,只是差遣宫女来问他所需,每次都被李煜搪塞而去。

李煜不喜他人打扰,礼贤馆也是往往分外清净。

雨后的石阶还没有完全干,白色的桐花被打落一地,香积素裹。

李煜一时间有些感慨,他们之间,永远隔着那条后河汉。就算是相望长吟,却永远没有人能走到对岸。

只能互相纠缠不清。


很多年后的那个雪夜。

李煜想起城破时的金戈铁马,故国的花月春风,以及无数个不堪回首的月夜,到了最后还是会想起那个凉薄的春日。

赵匡胤站在他身后,半死的梧桐终是在抽出了新芽,终于扛过三月的春寒和刺骨的冷风,在暖阳下焕发新生。

他也如赵匡胤所愿,活了下去,尽管这并非李煜本愿。

他不知从何追忆。

思及良久,唯一遗憾的是,他没法看到明年春日的梧桐抽枝。

他于是没有犹豫地喝下了那杯鸩酒。

酒杯猛地坠地。

雪似乎是下得更大了些,落在茫茫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戚戚然的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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