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宴难长,诗情未老

【海棠依旧·8.5酉正】争渡

*有很多自己对易安很意识流的理解在

最开始是想写传统意义上“载不动、许多愁”的结局,但是写到最后由于各种因素,或许是有了其他的理解,还是改成了我认为的较为圆满的另一种结局


上一棒 @树敲了半天 

下一棒 @八角花生酱 


少女每每觉得泛舟游湖是她最好的消遣。那时她还尚未及笄,提起裳摆疾疾穿过水畔瑟瑟的芦苇,而后轻解罗裳,登上小舟。彼时年岁尚幼,柳絮泉畔的芦苇恰能隐去她身形。少女撑篙轻划,芦花吹落满头,小舟离亭余步。

泛舟游湖恰似一场清梦,李清照躺在船板上数从芦苇丛中漏下的天光,看鸿雁远渡南飞不问归程。惟有湖心小舟一芥,是她留下的痕迹。

后来一次李迒也想与她共游。夏日浓阴,远处亭台倒映入水中,耳畔蝉蛩嘶鸣。垂髫的幼弟逐着她的身影从芦苇丛中穿过,却总是追不上她的脚步,只好在水畔停下,唤她阿姊,拍手笑呼。少年偏头窥见阿姊石榴裙上闪烁的点点熔金,被午后的暖阳织成少女此刻无忧的梦境。

水面盈盈,几度荡起涟漪。少女忽然兴起,用手撑住小篙,便往湖心深处划去。李迒笑着让阿姊慢些,少女却更加起兴,舟下浮萍映水,小舟摇摇荡荡,飘进一片藕花深处。水面清圆,新荷跳珠,无意间惊起花下一滩鸥鹭。李迒偏身惊呼,少女却拍手大笑。

午后的风吹过他们的裳摆,少女俯下身摘下一捧藕花,随手掷在船上,兴尽撑舟而回,仿佛渡过了一生最无忧的光阴。

 

元符二年孟春,李清照蹴罢秋千,于有竹堂前驻足。父亲两年前被朝廷赏识,升为太学正,母亲便携她和阿弟一同入京。一炷香前,她窥见父亲与先生言笑晏晏,一同入了书斋。

她偷听了许久,二人谈论的皆是些她还尚未完全懂得的朝政。还没来得及走远,虚掩的门被推开,晁先生谈笑着和父亲一同从堂内走出,她转身抬头便和二人眼神交接,慌乱间绣鞋脱落,头上的金钗也悄然滑落。

李清照有些羞涩地低头,晁补之见她亦十分惊喜,顺势笑着朝她招手。父亲向来不是死板之人,她自幼熟识笔墨,几年前遂邀晁先生为她开蒙。

“清照可有新作诗文否?”

她近日闲居家中,无事时填了几阙少女心事的小令,闻此提着绣鞋跑入闺阁,将案几上近日新作抽出一二,仰头递与先生。

“唐人言,清水出芙蓉,天然去雕饰。一曲如梦之令,竟是好一争渡!如此清丽如何见得!”

父亲闻此含笑看着她,却仍是摇头,“无咎谬赞小女,不过终是些女儿之词罢了。”

不料先生却有些愤慨道,“文叔不知,今日之词,已然非昔日之词,皆以靡艳者为贵,极尽堆砌之能事,如何可谓好词!清照之词,泠泠清秀,虽为女儿之身,将来未必不为词坛一大家!”

李格非叹了口气。清照尚是朦胧青春少女心性,缁衣仍尚未沾染京洛风尘,他不忍拂了她的心。

“清照,无论世事变迁,非议妄断,先生希望你将来落笔,永远不要忘记本心。”

“那么敢问先生,何为本心?”

李清照仰头,眸中是少女不曾被世事浸透的一涨春水,滟滟散着少女心中的纯真与执着。

先生于是抚掌大笑,伸手抚上少女发顶。朦胧间她听到先生说,“不是现在,清照,终有一天你会懂的。”


于青州,归来堂前。

窗外春雨簌簌。又赢了一局打马,李清照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,她抬头望向窗外,满枝海棠被风雨吹落一地,仿佛回到了那个绿肥红瘦的早晨。

回忆间雨下的更大了些,周身只留下细密的雨声,而午后粘稠流动的时光被缓慢拉长。

李清照入了梦,她梦到了大鹏。

或者说她梦见自己成了大鹏。

梦中,她展翅高飞,顺着通往蓬莱仙阙的路扶摇而上。先是梦魂归帝所,而后又顺着风,被吹向远方。

醒来后,雨后初霁的晴光自窗扇徐徐漏入,久久于床帐之上巡逡,映入帐底便化作满枕碎金乱晃。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,但那梦中的景象却让她久久不能忘怀。

李清照一时恍惚。回过神后,她抽出桌上的纸笺,却看到落墨处一句:“我就是一流词家,无需添个女子。”她于是会心一笑,将那落了墨的纸笺收好,才后知后觉发现雨声早已停下,而博山炉中新上的线香轻烟缭绕,就如那个梦。

她于是再次抽出一张薄笺,不加太多思索便填了一阙渔家傲。

“九万里风鹏正举。”

她这样记。

既然逃脱不了女儿身的宿命,可那又如何?

她想起曾经多次和家中长辈笑谈身为女儿的本心,她顺着自己心意作答,却被一遍遍嘲笑荒唐,个中酸涩只有自己懂得。

晚些时候赵明诚喊她一同去赏梅试灯,李清照没有应允。

赵明诚担忧她身体,又多次相劝:“清照,怎么了?”

李清照先是摇头,后又摆手,“今日有些乏了,还是过几日再说吧。”

赵明诚先是不解,李清照在心中轻叹。

所谓金石相契,心意相通又如何?

却是,试灯无意思,踏雪没心情。

 

再往后,就是南渡后的事了。

整个朝廷都在偏安,就连她的赵郞,也临阵叛逃,落得了狼藉的名声。

她深觉自己的无力与无奈,在乌江亭,李清照思项羽,想要逃离破败的家国,却发现她根本无路可走。

——“一介女流,如何参与政事?”

她无数次尝试在梦中向那个声音说不,到最后却发现自己根本开不了口。

至今思项羽,不肯过江东。

可叹千年光阴弹指而过,就连当年项公登临的故地也寻不到了,一整个朝廷,却无人可似项公当年气魄。

……

 

终是又短暂安定下来了。

随着赵明诚故去,家国破散,人老建康。

李清照已是孑然一身。

暮春时节,李清照倚在窗边,窗外的梨花在枝头堆叠如雪,又缠缠绵绵地落了一地白,在着春日甚是出众,却非她故国的记忆。

堂前侍女送来李迒的书信,寒暄几句后,却是约她一同去双溪泛舟,还提到了少时他们一同去柳絮泉边泛舟的往事。

“阿姊亲启,弟迒遥叩。闻说双溪春景尚好,思及少时泛舟,藕花惊散之事,拟约与姊同去。若姊同去,迒承蒙欢喜。”

李清照轻笑一声,将信放在一旁,却并不急着回信。她明白李迒是看她整日闷在屋中,想陪她散心,却不知人还是那个曾在溪亭日暮泛舟的少女,其他却全都不一样了。

李清照转身吩咐侍女磨墨,侍女转身离去后,李清照再次将信拆开,反复读了许久,她蓦地想起元符那年有竹堂前她问晁补之的话,

——“那么先生,何为本心?”

还想再追问,“可是先生,此情此景又如何寻得?”

此时她想她应该懂了。

就像是她尝试过的逃离那样,从少女懵懂的心事到家国破败,到春归秣陵朱颜辞镜,即使从来没有真正逃离,却在心中仍留着一份不羁的念想。

她于是不再犹豫给李迒回信。

信中,她还是当年那个与一滩鸥鹭争渡的少女。

就算是寻寻觅觅,到最后,物是人非事事休、人比黄花瘦又如何?

她于是看到自己生出双翼,随着风归去,又登上了那支小舟。

小舟上的少女笑着摘下一捧藕花,隔着时空,向她抛来。

然后他们身形重叠。

身后有无数鸥鹭振翅惊飞。

争渡,争渡,惊起一滩鸥鹭。

fin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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